1969-2019 男人之苦系列(一)

渥美清和光本幸子

山田洋次雖然和松竹有導演合約,但仍會替不同電視台撰寫劇集劇本。富士電視台的監製兼導演小林俊一,於1968年年中邀請山田和他及渥美清見面。渥美清雖然曾在山田的《傻瓜到家》及《運氣好的話》客串,亦有在松竹拍過電影並做過主角,但未做過山田作品的主角。

1966年10月至1967年3月播出、長26集的《有趣的夫婦》(おもろい夫婦)由小林俊一監製及導演,是有關落語家三遊亭歌笑(1916-1950)的一生,渥美清擔任主角。渥美清在電影《可笑的傢伙》(おかしな奴,東映,1963)飾演過此角色,影片反應欠佳,然而小林俊一認為可以拍成劇集,於是有了《有趣的夫婦》。此劇反應不錯,再拍了26集,但主角換成一位虛構人物,仍由渥美清擔綱。

小林俊一想繼續和渥美清合作,渥美清提議用流動小販(てきや,漢字為「的屋」)做新劇的題材,並建議由山田洋次撰寫劇本。渥美清自小便仰慕「的屋」的本領,他少年時,正值日本戰後的紛亂期,做過小販養家,與江湖人士為伍。(山田在日本投降後滯留中國東北期間,也當過小販賣花生或舊書。)的屋之生存之道,在於以三寸不爛之舌,夾雜搞笑及促銷,令路人衝動地購買自己未必需要的商品。

小林俊一想山田寫26集(13集為一輯),但山田覺得寫13集都嫌多,因為他多數寫一集完的劇集。小林讓步應允給山田寫13集,亦可以找人代筆。這個爭持點對《男人之苦》的發展有很大的影響,容後再談。小林再帶渥美清跟山田見面,具體地說要拍一部「的屋」之劇集,渥美清即席表演他做小販時,用來叫賣的話語及急口令。言談甚歡下,山田終於接下工作,在拍完《風吹就倒的男人》後開始編寫。

男人之苦電視版:渥美清及長山藍子

劇名原為《愚兄賢妹》,但電視台的營業部人員反對,最後改為《男人之苦》(男はつらいよ),這個名稱有兩個起源,第一個是出自北島三郎的演歌《意志之鐵筋》一句歌詞「真辛苦啊,做男人」,作詞的星野哲郎後來被邀請為《男人之苦》的主題曲作詞。第二個起源是渥美清為TBS電視台拍攝的《怎可以哭》(泣いてたまるか)的最後一集,它由山田編寫,名字為「男はつらい」(男人很辛苦),加了一個感嘆詞「よ」(唷),就成為劇名。

渥美清飾演的主角寅次郎這個名字,和在1930年代至1960年代頭以喜劇著稱的導演齋藤寅次郎相同,純屬巧合。但《男人之苦》電影大熱後,齋藤寅次郎卻改名為「寅二郎」,宣稱「不改名,對這位寅次郎不好」,令山田大為緊張,和渥美清一起拜訪老導演。原來老導演的原名就是寅二郎。

一輪考量後,小林及山田將寅次郎一家的住所,定於東京葛飾區的柴又。1963年,山田被松竹指派開拍《下町的太陽》,他去找作家早乙女勝元請教(山田曾改編過他的作品),有次在午飯時間,早乙女帶山田到柴又進膳,令山田對這個地方留下印象。

柴又其實不是江戶時期的「下町」,它位處現在的東京邊陲,一過江戶川(電影中經常出現的河邊)便是千葉縣,但柴又大致保存到昔日的下町風貎,於東京這個石屎森林,帶一點鄉土風情。從柴又渡過江戶川,即可到達矢切,即是《野菊之墓》(木下惠介的電影版名為《卿如野菊花》)的故事發生地,寅次郎在電影版《男人之苦》第一集,便是從矢切一面上船(人力划動),重回柴又。

《男人之苦》於1968年10月3日首播,是黑白節目,播放時段為周四晚上10:00至10:45,導演為小林俊一。頭幾集的收視率欠佳,但穩步上揚,電視台決定再拍13集。山田無奈應允,但在當時便決定要在第26集要寅次郎死,演員強烈反對,飾演阿櫻的女主角長山藍子反應最為激烈,山田一意孤行。

寅次郎死了!在銀幕復活

1960年代的日本對保存電視資料的意識不高,當年錄影帶非常昂貴,重用錄影帶是工業常態,《男人之苦》電視版現在只剩第一集及大結局。《男人之苦》最大的迴響是因為大結局,寅次郎失戀後,到奄美大島想捉毒蛇「飯匙蛇」去賣,反而被蛇咬死。大結局播出後,電視台收到大量投訴信,不滿這個結局,有人說以後罷看富士電視台的賽馬直播,更有人說會派黑社會到電視台搗亂。

山田這刻才發覺觀眾對寅次郎的愛戴,爭取在松竹開拍《男人之苦》電影版,令寅次郎可以再和觀眾見面。日本影業在過去十年,被電視奪去大部分觀眾,松竹高層深信將電視劇翻拍成電影,完全不可理喻,反對開拍,山田態度強硬,力陳電影版有機會賣座,否則他將會「負起責任」。以山田在這兩年和松竹的關係,例如《風吹就倒的男人》的片名爭拗,以及該片的票房慘淡,山田能負的「責任」看來就是辭職的意思。

松竹社長城戶四郎見山田如此堅持,力排眾議批准開拍。不過拍完仍未敲定會上畫,幸好試片時反應熱烈,松竹將上畫日期定於1969年8月27日。電影版一出,於深夜的場次反應最為熱烈,松竹的出品一般在這個時段表現頗差。入場人次達543000,是意料之外,立刻開拍第二集於1969年11月15日上畫,仍有489000的入場數字,再拍第三、四集,第五集於1970年8月26日上畫,即是一年內拍了五集《男人之苦》。

要說《男人之苦》電影版及電視版的分別前,也值得提第一集和其餘集數一個顯著分別,就是第一集的91分鐘片長中,節奏非常明快,劇情豐富,形體及言語笑科都很密集。當《男人之苦》成為固定系列後,節奏明顯減慢。拍攝電影版第一集時,不單止沒有人想過會拍到48集之多,甚至沒寄望會拍續集,可見山田把握這個機會,沒有留力。以下先略述電影版第一集的故事。

車寅次郎是父親和藝伎所生的兒子,寅次郎和父親及其子女同住,寅次郎生母則搬到關西地區。寅次郎十幾歲時和父親爭吵,被父親打傷頭部,一怒之下離家出走,發誓永不回家。寅次郎做小販維生,居無定所,二十年來從未和家人聯絡,但知道其父母及兄長相繼離世,妹妹阿櫻(倍賞千惠子飾演)由叔父龍造(森川信飾演)及叔母阿常(三崎千惠子飾演)撫養成人。龍造繼承了車家在柴又的草餅店「寅屋」,阿櫻是辦公室女郎。

寅次郎回到柴又,和家人相認。阿櫻去相親,寅次郎同行,竟然飲醉酒及大講粗俗笑話,令婚事告吹。被家人痛罵後寅次郎再度離家,卻在奈良遇上柴又帝釋天題經寺的住持(笠智眾飾演)及他女兒冬子(光本幸子飾演),冬子小時常被寅次郎取笑眼睛像金魚,如今亭亭玉立,寅次郎一見鍾情,更和她一起回到柴又。

阿櫻雖然相親失敗,寅次郎卻發覺「寅屋」背後的印刷廠的高級技工諏訪博(前田吟飾演)暗戀阿櫻多時。寅次郎自告奮勇去打探阿櫻的心意,寅次郎會錯意,卻誤打誤撞地激發阿博大膽表白,阿櫻同意下嫁。阿櫻婚後,寅次郎每天都和冬子四處遊玩,卻不知冬子已有未婚夫。寅次郎知道真相後離家出走,而阿櫻亦誕下兒子滿男。

電視版的演員,只有渥美清(寅次郎)、森川信(龍造)及津匡坂章(阿登),一模一樣的過渡至電影版(主題曲也是沿用電視版)。電視版的阿博是由井川比佐志飾演,但身份是醫生,不過也有和阿櫻結婚,電視版的阿櫻由長山藍子飾演。電視版雖然也有寅次郎失儀,令阿櫻丟了結婚對象的劇情,但電視版中,這位結婚對象已是她的男友,而不是電影版素未謀面的富二代。電視版大結局中,阿櫻結婚後,叔父叔母把「寅屋」結業,「寅屋」改裝成咖啡店,由前員工經營。這個設定,山田隔了50年移植到電影版的第50集。

「八爪魚」太宰久雄

此外,住持、印刷廠東主梅太郎(太宰久雄飾演)的角色是電影版新作,渥美清在拍攝時即興地叫他「八爪魚」,自此成為梅太郎的綽號,此角色另一個略稱是「社長」,老闆的意思。往後《男人之苦》電影版中,每一集都有一個「女神」的慣例,並沒有在電視版出現,根據文字資料,寅次郎在電視版只有一個傾慕對象。在電視版大結局,陪伴寅次郎到奄美大島捉毒蛇的雄二郎(佐藤蛾次郎飾演),其實是寅次郎的異父同母弟弟,但佐藤蛾次郎在電影版第一集飾演另一角色(源公),是題經寺雜役,第二集開始和寅次郎混熟。佐藤蛾次郎因交通意外缺席第八集以外,在全個系列都有出場,包括最新的第50集。

在演員及故事都有相當分別,可見山田編寫電影版時,有意將故事重構。第一集的成功,令山田有點後悔投入得太多材料,例如太快講到阿櫻結婚生子。不過他拍第二集時便重用電視版的情節,包括寅次郎在電視版的愛情線,更起用相關演員,東野英治郎飾演當年把寅次郎踢出校的英語老師坪內散步,他的女兒夏子(佐藤織江飾演)便是寅次郎的單戀對象,不過在電視版這個角色叫冬子,山田在電影版第一集將「坪內冬子」這名字,給了住持的女兒。此外,寅次郎在京都找到生母,也是電視版的情節。

第二集上映後,松竹叫山田繼續開拍,但山田表明無法親自執導,只寫劇本。於是第三集由山田昔日的助導及編劇森崎東執導,第四集由小林俊一導演,他身為電視版的監製及導演,代山田執導亦非常恰當,不過這集拍得相對呆板,節奏像電視劇。第三及第四集分別於1970年1月15日及2月27日上畫,相距不足一個半月。

這兩集有點粗製濫造,劇情集中於寅次郎,雖能滿足想看他的觀眾,但阿櫻的出場時間極短,尤其是第三集只出了兩場,一共幾分鐘,「藉口」是滿男發燒。《男人之苦》系列到日本各地取景的傳統,雖未完全成形,但頭兩集有奈良或京都的外景,第三集有寅次郎在伊勢溫泉愛上旅館老闆娘的情節。可是第四集的故事幾乎全部在柴又進行,只有兩處「外景」:愛知縣一個馬場,以及東京羽田機場!有這兩處外景,因為重用了電視版中,寅次郎賭馬贏大錢,請叔父叔母和他去夏威夷旅行,卻被旅行社老闆捲款私逃的情節。

山田認為這兩集,「不是好還是壞,而是沒幾多寅次郎的味道」,所以決定在第五集重執導筒。山田在第五集是想為系列結尾,電視版三個重要的演員都在第五集出現,在電視版飾演阿櫻的長山藍子,在此飾演「女神」,其母則是在電視版飾演叔母阿常的杉山德子,而女神的真命天子由井川比佐志飾演,他在電視版飾演阿博,而且是《家族》(1970年10月24日上畫)的男主角。

第五集的入場人次,竟然從第四集的485000躍升至727000,是如假包換的「欲罷不能」。入場數字之後會在第八集突破一百萬,去到148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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