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寅次郎的二三事
年紀
《男人之苦》拍了26年,寅次郎的出生年份也不斷被修改,大約在1931年至1940年間浮動。第一集(1969年)說他在16歲離家,出走20年。在山田於2011至2012年撰寫的連載小說《寅次郎的少年時代》中,他的生母是在226事件當天把嬰兒寅次郎,放在寅屋的門口,即是1936年2月26日。這部小說於2018年結集為《惡童》,2019年由NHK拍成電視劇《少年寅次郎》。
職業
寅次郎是一名流動小販,他的商品大抵分成三類。一:執笠貨,包括書籍、鋼筆、玩具、衣服等等。二:運程卜卦書。三:在寺廟、神社或名勝擺檔,賣節日產品。在十二月推出的集數,故事會於秋天開始,寫到寅次郎在新年前失戀,他便會以「新年是生意旺季」為理由,不留在家過年。
傻瓜
叔父有一句口頭禪:「他真的是傻瓜!」(バカだね、全く…)山田在第一集的片頭字幕,於主題曲的配襯下,以形體笑料鋪陳寅次郎的傻。他的「傻」,既因為教育程度低,也因為他的為人處世有缺陷,性格衝動,自作聰明,口無遮攔,不斷闖禍。寅次郎最傻的一點,莫過於他經常高攀美女。
寅次郎及喜八
影評人佐藤忠男尤其重視寅次郎這個角色,和小津安二郎在1930年代的「喜八」系列的關係。「喜八」系列有五部(其中一部散伕),都由坂本武飾演喜八,但五部的劇情是獨立的。喜八是市井之徒,人到中年,其貎不揚,愚笨魯莽,容易對高攀不起的女子動心,缺點多多但心地良善,樂於仗義。
山田以1930年代松竹蒲田片廠為主題的《電影天地》(1986),渥美清飾演的角色就叫喜八,間接承認了寅次郎和喜八的隔代傳承。但寅次郎這個名字,和1930年代的賣座喜劇導演齋藤寅次郎(1905-1982)無關,不過齋藤導演公開說自己以後要改名做寅二郎,令山田及渥美大驚,原來老導演的真名是寅二郎。

義理人情
說寅次郎的為人處世有缺陷,看來和《男人之苦》公認的人情味互相矛盾,我可以用日本的任俠精神去解釋。「的屋」(小販)被視為江湖人士,因為在街頭做生意,往往需要江湖人士許可,甚至加入他們。寅次郎自我介紹的唸白及裝扮,都帶有強烈(但過時)的江湖味。
「義理人情」雖是日本傳統社會的道德標準,但隨着日本現代化,「義理人情」逐漸變成黑道專有。「義理」代表責任及正義,「人情」除了待人接物,也包含私情。高倉健主唱的《唐獅子牡丹》主題曲:「將義理及人情放在天平,義理一定較重,這就是男人的世界。」
義理大於人情,差不多就是「大義滅親」的境界。寅次郎活在現代社會,但仍用這種原則過活,問題是太過誇張。幫人卻不惜令親人受困,神憎鬼厭,又無視親人的感受,口出狂言,甚至動粗,阿櫻在第一集就吃了寅次郎一巴掌。寅次郎另一種「義理大於人情」就是在愛情,假如他知道女神同時有人暗戀,寅次郎一定不會去爭,甚至幫情敵追她,例如第10集《寅次郎夢枕》的八千草薰。

寅次郎直腸直肚,雖令家人痛苦,但令他和旅途上的陌生人很快打破隔膜,許多女神都是這樣認識。還有和寅次郎完全相反的精英份子,例如阿博的父親飈一郎(志村喬飾演)是退休的大學教授,於第8及22集都和他有真誠的交往。第17集《日落日出》寅次郎為一個吃霸王餐、衣衫襤褸的老人結帳,並帶他回寅屋暫住,原來他是日本國寶級畫家,還有第19集《寅次郎與大人》的老貴族「大人」。寅次郎的真性情,令這些習慣被人前倨後恭的精英感受到真情。
寅次郎在外認識陌生人時,會道出老家在東京柴又,可以去寅屋找他。寅次郎的「義理」,令寅屋變成一個對天下人開放的避風港,趨向一種大同式的「人情」,第24集《男人四十戇居居》更收留了一位來自美國的藥物推銷員。
一個角色齊集三種類型
寅次郎的角色集合了歌舞伎對男性角色的分類:一枚目、二枚目及三枚目。一枚目多是主角,頂天立地的男子漢,能為大義犧牲。二枚目是美男子,被女子傾慕或沉迷情愛,二枚目在日語也是俊男的代名詞。三枚目就是丑角,寅次郎有時會用「三枚目」自嘲。寅次郎就是一個丑角(三枚目),終日高攀美女(二枚目),卻做着無私的事情(一枚目),打通了三個傳統男角色的類型,也盡收觀眾對三種類型的喜愛。
真愛要長埋心底
在《男人之苦》的世界、甚至是山田電影中,男人對女人最高的愛情是說不出口的。寅次郎雖然屢次失戀,卻從沒去到表白的地步,就知道殘酷真相。而系列的「二枚目」角色,例如阿博、第20集《加油啊!寅次郎》的中村雅俊、第30集《戀愛專家》的澤田研二,都是不敢追求暗戀對象的俊男,要寅次郎出手相助。
寅次郎在第十集拒絕了八千草薰,帶着不奪人所愛的成份,因為他本來是要幫情敵向她表白。第48集《紅之花》,寅次郎說滿男不應該去搶新娘,他應該發個電報祝阿泉幸福,然後將情意長埋心底。Lily即時反駁,說滿男做得很好,男人就是要清楚讓女人知道自己的愛意,不清不楚不是大丈夫所為。這番話當然是說給寅次郎聽的,也呼應了兩人在第15集《鴛鴦傘》為了謙一郎放棄和初戀情人復合而吵架的一場。

定居與流浪
第五集《望鄉篇》作為意圖結尾的一集,逼使寅次郎反思一直以來的流浪生活,並為老年日子作打算。北海道的故人離世,揭出那位小販老前輩在生前賤待家人、落得孤獨死去的下場。寅次郎回到柴又,說要過「額頭沾上汗及油污」的踏實生活,但柴又的店舖都不想請他。
寅次郎在河上的小艇午睡,一覺醒來便飄到去浦安,他愛上豆腐店的女兒,並在那兒打工及寄住,終於過到「額頭沾上汗及油污」的生活(油污來自炸豆腐)。豈料女神就是見到寅次郎願意留下,就嫁給別人並搬走,寅次郎知道真相後離去。他為愛情嘗試「定居」,愛情幻滅,他就回復「流浪」人生。
寅次郎雖為草根階層,但他並非定時工作,也非勞力工作,實和勞動階層本質殊異,更經常用一句「各位勞動者!」對印刷廠工人打招呼,表面尊敬,聽在別人耳內是挖苦。他在第11集《毋忘我》聽到Lily的「泡沫論」後,便嘗試在北海道的牧場工作,不到三天便體力不支。
系列中的白領也會憧憬寅次郎的生活,第15、34、41集都有白領男人不堪壓力離家出走或自尋短見的情節,34及41兩集尤其點出1980年代泡沫經濟下的高壓生活。對日本觀眾而言,寅次郎這種和社會脫節的人物,正好是「正常」人的心靈寄托,憧憬他們無法得到的自由生活。
第五集的寅次郎要用「定居」去交換愛情,反過來看,寅次郎在遇上碰巧也喜歡他的女神時臨陣退縮,正是他不願意放棄「流浪」去換取愛情。竹下景子第一次做女神的第32集《吹口哨的寅次郎》中,只要寅次郎願意,就能得到她及她父親的佛寺。第44及45集中的女神,都可以將愛情及麵包送給寅次郎,寅次郎也逃之夭夭。渥美清在山田為系列結尾之前離世,也令寅次郎成為一個永遠流浪的悲劇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