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倍賞千惠子介紹一首美國流行歌給山田,它叫《把黃絲帶綁在老橡樹上》(Tie a Yellow Ribbon Round to the Old Oak Tree),山田從歌詞內容,聯想到橡樹上有許多黃絲帶隨風飄揚的情景。這首歌的內容是來自Pete Hamill在《華盛頓郵報》以一篇報道形式寫成的短篇小說《回家》(Going Home)。山田將「黃絲帶」改回Hamill故事的「黃手帕」,改編成《幸福黃手絹》。
其貌不揚又粗鄙的青年欽也(武田鐵矢飾演)失戀後,辭掉工作,買了新車,於五月抵達北海道,目的是兜搭美女。他遇上同樣由東京到北海道旅遊的朱美(桃井薰飾演),她是火車乘務員,失戀後過來散心。欽也和朱美碰上中年男子勇作(高倉健飾演),他拿着輕便行李,目的地不明,三人一起坐車到北海道各地參觀。
一次遇上警方路障,揭出勇作剛從網走監獄獲釋,他因為殺人坐了六年監。他原籍九州,遷居至北海道夕張做礦工,邂逅失婚女子光枝(倍賞千惠子飾演)。兩人組織家庭,光枝懷孕但不幸流產。勇作不滿她隱瞞以前流過產,帶怒買醉後誤殺流氓。在獄中,勇作提出離婚,光枝簽字後,兩人也再無聯絡。
出獄當天,勇作給光枝寄明信片,如果光枝此刻仍是獨身,就在家前的鯉魚旗桿掛上黃手帕,如果她沒掛,他就會離開。欽也及朱美陪勇作來到夕張家前,見到旗桿不只一塊黃手巾,更是掛滿旗桿,隨風飄揚。欽也及朱美從勇作及光枝的故事明白愛情真諦,也成為了愛侶。
改編與原著異同
Hamill的故事篇幅很短,又採用了報道的筆觸,很難直接拍成電影。故事的單一重心是在釋囚,他坐長途巴士從紐約到佛羅里達州,同車六個年輕人(三男三女)在故事的作用,純粹是帶出釋囚的故事。山田加添了欽也及朱美,來和勇作的故事並行。影片的頭半,主要是帶出欽也及朱美的矛盾,尤其是欽也只想當朱美做性發洩對象。勇作以長輩的身分介入,制止欽也企圖強姦朱美,但也斥責朱美太過隨便,胡亂上陌生人的車。
山田在影片開頭掩藏勇作的秘密,但又留一點重看才注意到的線索。他一出場就是出獄,但鏡頭離得非常遠,勇作及守衛只是兩個小丁點,又沒有標明那是網走監獄。這個鏡頭也呼應了影片的高潮,鏡頭離遠地拍勇作與美枝再遇,又是兩個小丁點在相擁。勇作在郵局寫明信片一場,觀眾(但不包括欽也及朱美)才憑着他寫了一句「我今天出獄了」,以及明信片要寄去夕張,才知道這兩個零碎的線索。
影片去到最後15分鐘,勇作才向欽也及朱美(亦即是觀眾)道出以黃手帕作標記的事,這個重要情節被隱藏到最後才道出來,不過片名已有黃手帕一字,電影海報也有手帕掛滿旗桿的場面,就算觀眾可能猜到結局,但來到這一刻,依舊非常感人,重看也是一樣。

山田難得的性描寫
極力抗拒在作品展露裸體的山田,卻在第一個鏡頭放了一張裸照。那是掛在欽也房間天花版上的半裸圖片,以那個位置,觀眾不難想到欽也會望着那張圖片做甚麼。這也道明了欽也在故事中的企圖:睡了朱美。山田作品中,性是很慎重的事,甚至是一種不幸之源,最顯著的例子莫過於是《風吹就倒的男子》。朱美知道男友出軌,是因為男友向人誇口和別人睡了。不過山田也不是完全指責男性,勇作對她的指責絕非無的放矢,相信帶着山田對社會性開放的不滿。
影片的結尾,既帶喜劇效果,又帶點含蓄地拍欽也及朱美在車上發生關係,故事發展到這個階段,兩人都認識到愛的真諦,已經不是過去的「男急色、女隨便」,影片從一張用來自慰的相片開始,以欽也終於嘗到真正的女兒香結束。
亦可以參考山田另一作品,在1979年推出的《男人之苦》第23集,山田再次起用桃井薰,做那一集的女神。桃井薰這次自己開車從東京到北海道逃避婚事,途中車子故障,她坐了別人的順風車,差點被他強暴,被寅次郎英雄救美。
欽也
欽也作為不良青年(但又未到流氓或黑幫)這個形象,於《同胞》的阿進已有出現。阿進是已經到東京工作的松尾村青年,他出場時一身時髦,開着汽車回鄉,非常風光,他是主角高志的情敵兼好友,在事業上也背叛了高志的夢想。於是阿進/欽也這種開着汽車的時髦青年形象,代表了不檢點、不務實、不認真。
然而欽也這個角色,帶着很重的寅次郎影子。他是「三枚目」(丑角),人生目標好像只有女人(又求之不得),行事衝動,當別人是蠢材但其實自己是蠢材。影片的開頭,山田給他很多形體笑料,活像《男人之苦》第一集寅次郎在片頭字幕中冒失。《男人之苦》愈拍愈多,節奏從第一集的緊湊,變得相對平穩,《男人之苦》以外的「個人作品」,又是以認真為主調,山田已經將這種形體喜劇的拍法收斂了多年,在欽也這角色就重新使用。即使會有硬滑稽的缺點,但山田用形體笑料來介紹人物,非常見效。山田在《男人之苦》第21集,就把武田鐵矢帶到寅次郎的世界。

勇作
高倉健之前未和山田合作過,兩人恍若是兩個世界的人。高倉健在東映最擅長做黑幫、江湖人士,知名的作品包括《網走番外地》系列、任俠片系列《昭和殘俠傳》,但山田卻是一個避開暴力色情題材的導演。山田在選角時,一名工作人員提議選用高倉健,山田和他一拍即合。當時東映任俠片式微,離開了東映的高倉健踏入轉型期,憑《追捕》(1976)一改形象,在冰天雪地艱苦拍攝三年的《八甲田山》於1977年上映,即是《幸福黃手絹》的同一年。
《網走番外地》(1965)的高倉健是一名黑幫,行刺對頭人後被判入網走監獄,之後和同一條鎖鏈的囚犯越獄。影片大受觀迎,拍到18集之多,高倉健一次又一次逃獄。《幸福黃手絹》可謂把高倉健在《網走番內地》的英雄形象徹底摧毀,因為勇作沒有逃獄,乖乖的坐完六年監,從正門走出來。自由後的第一晚,睡在溫暖的軟床鋪,勇作居然發了逃獄的夢,是個很大的諷刺。
勇作的不苟言笑,是高倉健一貫的演出特色,但放在山田作品之中,則是代表了木訥好男人。勇作暗戀美枝半年,一直都不敢追求,正是《男人之苦》中,阿博、以及其他被寅次郎幫忙的「愛在心裏口難開」好男人。這種含蓄的感情,在山田的電影世界中代表最真摯的深情。不知羞恥地兜搭女人,想要一夜情的勇作就是他的相反。
男性形象與愛的真諦
欽也及勇作兩種男人,共通點都是有缺陷,這也是山田一種典型的男性形象,不完美之處很明顯,但內心還是善良,會隨着劇情發展改善,去到一個接近理想的狀態。寅次郎相比之下,當然是「無可救藥」,一來他無可救藥令影片長拍長有,二來就會令他成為悲劇人物,因為明知有缺陷而無法改進,所以也無法逃出「性格就是命運」。
所以男性的不完美,是山田作品中的男女互動及女性形象的重要一環。《家族》的民子比精一更有主見,更勇敢掃除障礙,但在早苖死後,精一逐漸擔起男人的責任。《故鄉》的高志從怯懦、無可無不可變得進取。在《幸福黃手絹》,朱美及美枝都有支撐欽也及勇作,令他們勇於面對自己的軟弱。
山田開拍《幸福黃手絹》,寫明製作意圖是「真正的愛情」。山田在改編中,加重年青男女的戲分,令到故事不只是有關勇作得到美枝的原諒。欽也及朱美送勇作到夕張一場,固然是影片的高潮,但我覺得前一晚,勇作道出他和美枝的往事這一場,重要性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朱美聽得熱淚盈眶,鏡頭在他們之間轉來轉去,就沒有欽也的份兒。勇作說完之後,朱美見到勇作躺了下來,背向自己,她追問欽也何以不發一言,其實欽也泣不成聲才這樣躺着。
影片的開場是欽也收到女孩子(應該連戀人都不是)拒絕他的信後,在房間抱頭痛哭。但欽也這次的飲泣,代表他終於能夠感受別人的痛苦,所以他明白了愛情的真諦,得到和朱美相戀的資格。朱美帶着被男朋友背叛的傷痛來到北海道散心,聽到勇作和美枝的故事後,才知自己的遭遇只是微不足道。山田對於男女之愛,無疑在1977年也很老土,然而山田加入了欽也及朱美這一對,如何去體會勇作及美枝的悲劇,把愛情的意義提升了。
勇作回家一場用了遠鏡拍攝,山田也不時被人問起,為甚麼拍得那麼遠、不拍多一點鏡頭、兩人的反應為何那麼淡薄。山田的解釋就是日本人的感情比西方人含蓄,換轉是西片,就一定是近鏡拍這對夫婦激烈擁吻。
《幸福黃手絹》是山田繼《家族》另一高峰,叫好叫座,差一點就像《家族》一樣囊括《電影旬報》的五個大獎,在最佳女主角失落了給《孤苦盲女阿玲》的岩下志麻。不過1970年未設最佳男女配角,《幸福黃手絹》把這兩個獎都贏了(武田鐵矢及桃井薰),即是贏了最佳日本電影、導演、編劇、男主角(高倉健的獎項是和他在《八甲田山》的演出共享)、男配角、女配角,還有是觀眾票選最佳日本電影。另外該年創立的日本電影大獎,《幸福黃手絹》是大贏家。
《幸福黃手絹》得到城戶四郎大力支持,也對該片非常期待,可是影片未完成,城戶已經逝世,終年83歲。《幸福黃手絹》在海外也頗有聲名,泰國導演Chatrichalerm Yukol於1981年翻拍,另外2008年又有一個美國翻拍版,片名用回原著的《回家》,影片卡士不錯,不過流傳不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