保羅舒里達新作《撲克神算師》(The Card Counter)有史高西斯掛名做其中一位執行監製,令人有《的士司機》編導組合再次合作的遐想,尤其是主角揮之不去的傷痛是和美國的伊拉克戰爭有關,即如打過越戰的《的士司機》主角。此外,飾演本片主角的奧斯卡艾薩在最近熱話的《沙丘瀚戰》有搶眼演出,或許會有觀眾因而捧場。
自編自導的舒里達,為主角改了有趣的名字:威廉泰爾,弩術高超的瑞士國父,曾被敵人要脅,要用弩射中放在他兒子頭上的蘋果。於是《撲克神算師》的故事也跟父子情義有關,只是兩人萍水相逢、非血肉之親。
威廉在八年牢獄生涯中,練成了「數牌」的撲克牌本領,他出獄後成為職業賭徒,穿梭全美國的賭場賺錢。有次他在賭場旁聽保安技術演講會,講者是當年在伊拉克監獄中,教導他虐囚的保安顧問哥度。虐囚事件在國際曝光後,威廉及一眾被拍下罪證的美軍成為階下囚,哥度卻全身而退。會中有一名青年寇克認出威廉,寇克的父親也因虐囚案蒙受精神創傷,自殺收場,寇克向威廉表示要虐殺哥度為父報仇。
影片開頭對威廉的描寫,很有武士、尤其是日本武士的紀律。他冷靜、喜怒不形於色,極度自律。由於賭場禁止數牌行為,威廉嚴格執行小勝就走的策略。這種略帶犯罪意味的賭博手法,加上威廉的謹慎態度、西裝筆挺的智能犯形象,令我聯想到《盜火線》中,羅拔迪尼路飾演的那位斯文賊頭。
我也欣賞本片即使有賭博及虐囚的特定題材,還是採用了像西部片的框架,以及萬試萬靈的師徒情或父子情的橋段,故事雖然平穩、意料之中地發展,但接近結尾也有奇特但自然的轉折。可惜是賭博的情節及細節太集中於開頭,舒里達太早放棄描寫賭博,否則影片會有更大張力。
左翼眼中的右翼
我覺得看過舒里達上一部作品《牧師的最後誘惑》(First Reformed)會對本片有不同的想法,前者把環保議題和「神為何沉默」這個恒久而無解的宗教問題串連,成為主角(即是片名的牧師)的痛苦來源。《撲克神算師》的雙主題則是賭博以及戰爭罪行。
不過我認為舒里達在《牧師的最後誘惑》及《撲克神算師》的最大共通點,是他以左翼知識分子的目光,探討兩種被視為右翼,甚至極之右翼的職業:基督教神職人員及軍人,在執行政府或教會的命令或價值觀時承受的良心責備,故事核心簡單來說就是「鷹犬的報應、懺悔和救贖」。
由於左傾已是美國電影的主旋律,控訴美國侵略外國的電影總會有市場,當年的虐囚事件,向來的解讀從來都不是軍人失控這麼簡單,而是美國染指中東的必然後果。但《撲克神算師》卻好像在最糟糕的時候面世,美國在阿富汗狼狽無比的撤軍,反戰者現在求仁得仁,但畫面又不是他們想看到那樣。
《撲克神算師》將伊拉克虐囚當成一項會令人良心受到重大創傷的事故,我認為還是不夠力量,太輕易地假設它給施虐者帶來巨大心靈震撼,亦可能是因為拍得不夠痛感,未足以令人感同身受、於心不忍。良心責備這方面,我還是解不透,例如威廉在獄中曾經故意挑起事端,以求被人打一身、甚至被打死,這點看來是想描寫他想面對良心責備。不過他被囚八年,不就是一種懲罰嗎?威廉似乎既為虐囚內疚,但又怨恨政權在東窗事發後懲罰他。陳木勝及甄子丹的《怒火》中以私刑打死綁匪的警察,怨恨的是自己破到案卻被懲處,沒有舒里達這種良心責備,我就覺得更為合理。
威廉在影片後段跟寇克解釋他為何不會繼續參加撲克大賽,他說了一句I’ve Done My Time,我不同意中文字幕「我玩夠了」的譯法,因為這句話在美國文化中,往往出自釋囚之口:我已為我的罪行坐完監(to do time即是坐監),所以不要仍當我做罪犯。所以威廉的意思是,我參加撲克賽,是為了賺錢給你(寇克)重新開始,我完成了這個責任,所以不會再參賽了。現在美國電影人及左翼知識分子眼中,美國把刑期服完了嗎?還是想再折墮一點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