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飛機上終於看了《梅艷芳》,是的,隔了大半年才看,真是罪過。
1. 我覺得廖子妤演梅愛芳,最主力的任務就是「藐」梅艷芳,妒忌她的成就及受人愛戴。不過廖子妤天生就是一副Westface,在《骨妹》或者《同班同學》已經有跟較靚女的對手有這種互動。我不是說她不配拿獎,但我覺得鄧麗欣在彭浩翔《破事兒》大頭阿慧一段,皮笑肉不笑地妒忌鍾欣潼居然因禍得福,已是攞獎級數,無奈,靚女就會被假設靠樣,有時醜女亦會被假設為很努力。
廖子妤也令我想起馬斯晨,但因此會想,廖除了再加倍的抓爛塊面,還有幾多突破空間?對,電影需要主角也需要性格演員,但是不少朋友就是太將一種「主角」的寄望,投放到廖身上,常常想她「繼續努力」。看來愈是硬淨的人,隨時是最有鬱結的人,但又更適合去藐人。看這張相,她可能更適合演梅艷芳,或者都有不少人說過。
2. 蘇孝良說:「唱快歌是唱反叛,唱慢歌是唱唏噓」,然後梅艷芳就一take過錄到《心債》。問題是:影片直到此刻,梅艷芳的「唏噓」在那兒?不要用自己所知,單憑電影去答。
沒有。她未夠20歲時錄《心債》的專業歌藝及飽歷風霜,怎樣來的,電影沒有去說。童年段落中,電影就是用兩姊妹開心的唱歌、鄭少秋唱坂本九來掩飾那段日子的辛酸,以及那個人。那個童年簡直像夢幻一般,「鍾意」唱歌的珠女日唱夜唱,不用上學,真理想!
我覺得一部「梅艷芳傳」不會好看,因為正如片中所言,梅艷芳的事業一帆風順,所有東西已有人安排好,她需要努力,但不用掙扎,她沒有懷才不遇,只要肯起床開工就會贏,除非時代要淘汰她。
就算包括那些不可能收入的元素,影片也一樣是流水帳,甚至更甚。唯一可行的拍法就是去拍「梅艷芳的唏噓」,即是像拍Edith Piaf的《粉紅色的一生》那個方向去拍,把她的愛情及遺憾和音樂緊扣,所以影片後半的催淚,我認為是恰當的。
「沒有拍她的愛情嗎?把近藤真彥都改到成好男人了。」
3. 我認為這部片最大的遺漏其實是「剝削」,除了袁富華及邵仲衡,影片基本上沒有壞人。那個壞人沒出場。
被剝削者愈去討好,剝削者愈貪心榨取,就是「明明用盡了努力、明明事事都不計」。姐姐歌藝不及妹妹,可能就是差在沒那麼殷切去靠唱歌去換取愛。愈被剝削愈嚮往愛情,愈渴求愛情,愈易被人剝削,例如遇上渣男、另有所求的年輕靚仔,只怕你沒有東西去被人剝削。
影片中梅艷芳的唏噓就是只得後藤,更只是被棒打鴛鴦而來的遺憾,後藤沒有背叛,更是有情有義。1990年代梅艷芳的私生活被壹傳媒暴露於大眾面前的時期,她的愛情看來就是用物質及好處去換的。大家心知肚明,無樣無身材,花天酒地,叫得「女俠」就即是比男人更男人,無機心的decent男人不會走近。我記得當時她有句妙問妙答,問她為甚麼總是選靚仔,不怕靚仔花心嗎?
「靚唔靚仔都花心,點解我唔揀個靚仔令我開心。」
想寫她的唏噓但沒有包括剝削,令這部電影就是缺了梅艷芳的Rosebud,既把她推動也把她吞噬的東西。翁子光《風再起時》的中心,就是兩個主角的Rosebud,當然很大程度是創作者的想像,但創作者的工作就是做這種想像、詮釋,去寫出一個動人作品出來,做的是文學,不是歷史。許多論者其實已看了不少歐美的歌手傳記片,但似乎還以為「傳記片」即是用電影拍出來的「傳記」。(大致講完但還有一點。)
4. 不知道其他朋友有沒有同感,就是我覺得「其他」角色,例如蘇孝良、劉培基,甚至是梅愛芳,就來得比梅艷芳特別。我覺得這是因為影片太想將梅艷芳當成一個普通人,一個有非凡歌藝的普通人,所以其他人相對起來就顯得很深刻。但我認為她,以及劉俊謙飾演的張國榮,到有着比一般人更強的七情六慾(片中蘇孝良所說,sex appeal的來源),令他們表演時比別人更投入,玩樂時比其他人玩得更癲,high時更high,down時更down,亦比一般人更渴求愛,也會比一般人更易睇唔開。
5. 最後就是飾演後藤的日本演員,正因為太遲才看本片,才知道是濱口龍介《偶然與想像》第一個故事的中島步。那個故事他是飾演一個別人以為是渣男,其實是被渣女傷透了心的靚仔。《梅艷芳》的後藤,又同樣是把一個大家認為是渣男的人物,演成一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。今屆電影節於本月28日及30日放映城定秀夫導演的《無限制的愛》(劇照),他「終於」做回一個渣男,不過卻是床上功夫出類拔萃……差的渣男。
想說的是,《偶然與想像》在疫情期間才拍完,2021年頭才在柏林影展首映,先過它拍攝的《梅艷芳》看中中島步的渣男氣質但要他做好男人,真是有眼光。《梅艷芳》尊尼老闆出手拆散二人,指出影片失實的評論說,梅艷芳做了第三者(你信只是「三」嗎?)所以自願抽身,可能沒有矛盾?(但影片確實沒提其他女人。)如果當時有壹傳媒,我們可能知得更多……
6. 此外,別只看蘇孝良在華星搞流行音樂,他本來是一名鋼琴家,在香港管弦樂團1974年職業化後,擔任第一任總經理,做了兩年,之後三十年間也曾回去過兩次,帶領樂團走過轉接時期。他不只是古典音樂人,在這方面還特別有要求,香港管弦樂團第一副首席(樂隊30支小提琴中的第二號人物)梁建楓大約20年前請到他合作一場二重奏音樂會,蘇孝良的條件是,不彈小曲,要彈就彈奏鳴曲,即是較認真、大型的曲式。如果「快歌唱反叛,慢歌唱唏噓」真是他所言,那可能是有傳統藝術根底才有的非凡洞察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