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:為甚麼要寫山田洋次?

我在1990年代初接觸非主流電影放映,當時山田洋次的著名作品間中都有在香港放映,而部分後藤久美子主演的《男人之苦》集數也曾在正場上映。不過要等到2000年後,由Panorama Video(鐳射企業)及創造社合作推出的松竹電影影碟系列(雖無松竹系列之名,但幾乎全是松竹出品),我才對山田的作品有較全面的認識,山田佔系列最大部分,《男人之苦》系列出了一半,但有名的個人作品如《家族》、《幸福黃手絹》、《息子》等都有推出。

山田曾於2005年來港參加香港國際電影節,當時放映了木下惠介回顧,他在《卿如野菊花》放映後現身,跟觀眾分享木下的點滴。當時我不知道山田《摘彩虹的人》就有一段有關《卿如野菊花》,更不知道片中一度阻撓放映的公務員在《卿》的結尾哭成淚人。當年我沒今天眼淺,也在結尾落淚,但山田的映後分享已有足夠時間令我平伏情緒,然後想到:早知他來,就拿《幸福黃手絹》的DVD問他拿簽名。
不過我在少年及青年時,最想看的日本電影還是1960、1970年代的偏鋒作品,例如大島渚、吉田喜重、ATG電影之類,對於山田我還是有相當保留,知道他在日本有很大的商業價值,但未是我真心喜愛,《男人之苦》港版影碟雖只得一半,我也沒全部看完。

到我認真學日文以後,想起《男人之苦》全集的日版影碟是有日文及英文字幕,就決定從頭看,試試能否看到最尾。渥美清的連珠炮對白,我要靠日文字幕補足,但已經比以前看中文或英文字幕過癮得多,今天看完一集,就想明天看下一集,不知不覺就看完,最後三分一更是到歐洲旅行時,載入手提電腦於火車上看的,或多或少帶着遊子的心情。

無分個人還是非個人

第一次看完全套《男人之苦》(當時還未有第50集),我發覺它的魅力不只是渥美清。每集不同的女神,或者固定的配角、例如寅屋的家人都和他有精彩的互動。更重要是,我開始明白不應把山田作品區分為《男人之苦》以及個人作品,然後把《男人之苦》撥開,只當個人作品是山田作品。《男人之苦》系列其實也是山田想拍的、是他身為電影作者一個重要環節,只差在《男人之苦》的形式及主題已定,我會說那是九成,剩下一成的改變空間。要有九成固定,因為觀眾期望有相同的體驗,但那一成轉變也是必要,因為觀眾不想有「完全」相同的體驗。

「個人」作品則令山田有一整齣電影的時間從頭發揮,或者可以把九一比翻轉,九成是該部作品獨有的內容及特質,一成則是山田行之有效的風格、故事及類型元素,可能這裏用八二比會更恰當。自《黃昏清兵衛》之後,山田所有作品(除了合導的《京都太秦物語》)都有在香港正場公映然後發行影碟。

早期作品的重要性

《男人之苦》之前,山田還有14部早期作品,是僅僅八年間所攝製。這些作品的軟件在日本流通甚廣,不過沒有英文字幕,所以在海外的知名度接近零,不過港版出過《霧之旗》,那是倍賞千惠子主演,而不是香港觀眾較熟悉的西河克己/山田百惠版本。

因為已經看完《男人之苦》,再看早期作品就發覺有很多類似元素,令我嘗試撇開好看不好看的角度,去探討它們在山田整體作品的位置。助導很多都有成為導演的志向,會朝着這個目標奮鬥(《電影之神》就見得到),但到有成為導演的機會,眼前才出現更高更大的山,因為拍完這部,不一定有下一部。山田成為導演時更是日本電影由盛轉衰的時期,山田在這些早期作品,既要拍出符合松竹規格的電影,也需要吸引到觀眾入場,他才能繼續拍下去。山田這八年間,除了經歷成功及挫敗,無形之間也留下一塊塊零碎的拼圖,遇上渥美清的邀約後,終於合成《男人之苦》及寅次郎的傳奇。

2017年底,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的季刊《HKinema》嘗試包納連載文章,我便開始寫「山田洋次的軌跡」,於第41號(2018年1月)開始第一回,直至第47號(2019年8月)刊出第六回後不被繼續,當時我正好寫完全部14部早期作品,正要進入最多人關注的《男人之苦》或個人名作。

2020年全球爆發疫情,山田開拍的《電影之神》遭受主角去世、拍攝中止的大阻滯。疫情初爆發時,我將所有山田作品重看,於是《男人之苦》又看了一次全集,並續寫系列。2020年3月,疫情稍緩、戲院重開,《男人之苦》第50集終於能在香港上畫,我先把完成了的《男人之苦》文章於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網站刊出,以迎接《男人之苦》第50集的上映,可是疫情忽然轉壞,放映延至該年5月上畫。

2021年,全球疫情尚未消除,但山田已經完成《電影之神》,於8月在日本上畫。他身為導演至今已60年,並於9月邁向90大壽,所以是我把系列完成之最好時機。

密集觀看山田作品,除了改變我對山田的看法,不知不覺間也在我的電影口味反映出來。「商業」或許是形容山田的常用標籤,問題是甚麼是商業?甚麼電影令觀眾想一看再看?我覺得最好的答案在《電影天地》說過:令觀眾又哭又笑。我不只知道山田的電影令觀眾又哭又笑,而是它們都令我又哭又笑。一方面我更容易接受山田的老土情懷,另一方面對故意不給觀眾感情回饋的電影,逐漸敬而遠之。並非不看藝術片,而是不再容忍平凡、甚至差劣的藝術片、影展片。以為藝術片可以在沒有商業片、沒有電影工業的環境下蓬勃發展是很幼稚的想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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