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 給弟弟的安眠曲

在三部時代劇,以及有關日本二戰時期的《母親》後,山田回歸現代題材,是他自《學校IV》的首次。《給弟弟的安眠曲》是向市川崑《弟弟》致敬之作,兩者的日文名稱都是《おとうと》。市川崑原版的英文名是Her Brother,山田版則為About Her Brother,於市川崑版的50年後面世。

吟子(吉永小百合飾演)喪夫後,獨力撫養女兒小春(蒼井優飾演)和家姑,她在東京市郊經營藥房,前舖後居。吟子小時照顧弟弟鐵郎(笑福亭鶴瓶飾演)長大,他夢想成為歌舞伎演員,最終不務正業。鐵郎五年前在吟子亡夫死忌13周年的法事中醉酒鬧事,吟子再沒和他聯絡。

小春即將和醫生結婚,給鐵郎寄了婚禮請柬,但被郵局退回。鐵郎居然出席到婚禮,再一次當眾出醜,令吟子及小春非常尷尬,鐵郎回到大阪,再次和吟子失去聯絡。小春離婚收場,回到娘家。鄰居阿亨(加瀨亮飾演)是木工,小春未嫁人就暗戀她,現在兩人愈走愈近。

有天,鐵郎的舊情人阿瞳(木村綠子飾演)來到藥房,要求吟子替弟弟還錢給她。之後鐵郎若無其事地出現,和吟子吵架後被小春及吟子趕走。大阪警方最終找到鐵郎,他在街頭倒地不起,他已病入膏肓,被送到善終院舍。吟子穿梭兩地,直至鐵郎在她、小春及阿亨陪伴下長眠。不久,小春和阿亨結婚。

簡單而言,《給弟弟的安眠曲》是寅次郎及《弟弟》的混合體。先補充市川崑版的內容:岸惠子及川口浩是一對中學生姊弟,父親是小說家,對家庭不聞不問,繼母是基督徒,只知戒律而不知慈愛,還把家務推卸給姊姊。弟弟進入反叛期,不斷鬧事及亂花錢,自暴自棄。原來他患了肺病,而且發現太遲,姊姊陪他走完最後日子。山田直接借用兩個場面,一是姊姊用絲帶連着兩人的手,另外就是買烏冬給弟弟吃。

1960版:川口浩和岸惠子

更討厭的寅次郎

笑福亭鶴瓶在《母親》飾演的舅夫仙吉,就很像鐵郎,他粗鄙、旁若無人、被兩個女兒討厭,最後識趣的離開。小春也是《電影天地》女主角的名字,其父喜八是失業的流浪演員。本片開頭的小春旁述,也是用這個身分來形容鐵郎。《男人之苦》中的流浪戲班,也是演歌舞伎。在推出《母親》的2008年,山田為松竹拍攝三齣歌舞伎的錄像紀錄。

山田不時邀請歌舞伎演員演出他的影片,《電影天地》飾演廠長的是松本幸四郎(九代目,現為二代目松本白鸚,松隆子之父),《希望與痛苦》主角洪介由中村橋之助(三代目,現為八代目中村芝翫)飾演,他的父親七代目中村芝翫飾演同一角色的老年。笑福亭鶴瓶則是落語藝人,同為落語藝人的林家正藏在《東京家族》及《嫲煩家族》系統飾演滋子的丈夫。

小春開頭的旁述很直接帶出《男人之苦》的連繫,她說到1970年時就提及大阪世博(畫面出現《家族》片段),以及一齣怪叔叔的電影,畫面就是第一集《男人之苦》。這集寅次郎陪阿櫻到高級酒店相親,醉酒鬧事,令相親失敗。《給弟弟的安眠曲》和這場異曲同工,不同在阿櫻那次是相親,小春這次則是婚宴,結得到婚,但鐵郎鬧事確令婚姻蒙上陰影,最後離婚收場。小春在藍領的阿亨身上得到幸福,正如阿櫻和阿博這一對。

所以吟子和鐵郎的關係,就像阿櫻和寅次郎那般,哪管阿櫻及寅次郎兄妹,吟子和鐵郎是姊弟。婚禮後鐵郎啟程回大阪,吟子塞錢給他;鐵郎下一次回來時,在藥房門口閃閃縮縮,以為沒人認到他,這些都是阿櫻及寅次郎之間的常見動作,當然還有寅次郎招牌式的吵架及離家。

相比起寅次郎,鐵郎除了會搞笑,完全沒有優點,還要比寅次郎更不負責任。即使寅次郎有幾次因為吃霸王餐,要阿櫻從東京過來替他結帳,但寅次郎不會借了女人一大筆錢後逃之夭夭,亦不會像鐵郎豪賭。不過,將鐵郎寫到無可救藥、不像寅次郎值得觀眾憐愛,卻更顯出吟子對他的感情。小春婚禮之後,吟子向兄長為不值得原諒的鐵郎辯解,就如《男人之苦》第七集中,寅次郎生母阿菊向阿櫻大數兒子不是,阿櫻卻很激動的替哥哥辯護。

小林稔侍、蒼井優、吉永小百合

漫長的告別

《給弟弟的安眠曲》中,山田似是為寅次郎附加一個注腳,因為片中兩次提到鐵郎從小到大都是被人忽略或討厭,這種孤立令他更想去惹人厭,不理別人感受。《男人之苦》沒有為寅次郎作過這種辯解,但第一集中,車家有一張全家福是他父母、兄長、阿櫻擺出正常表情,寅次郎卻是帶着怨恨弄鬼臉。他是父親和藝伎所生,在寅家不被寵愛是意料中事。然而寅次郎在20年的離家生活中,培養出和天下人交往的親和力,鐵郎就遠遠不及。

山田作品不乏死亡,也是悲傷情感一個主要來源。山田在《給弟弟的安眠曲》卻有一種突破,在於山田之前未試過用這種篇幅(三分一)去描寫病及死。山田作品中,死亡往往來得突然(《家族》),或者是由第三者轉述,觀眾見不到彌留一刻,例如《傻爪到家》安五郎之死、《風吹就倒的男人》花子之死、《男人之苦》第18集京町子之死。最接近的例外是《電影天地》喜八死在戲院之中,但喜八的病及死只是影片旁枝。《給弟弟的安眠曲》這方面的描寫,很大程度是來自市川崑版本。

我在此作出一個揣測:山田在《母親》及《給弟弟的安眠曲》期間,經歷了人生巨變:和他在1955年結婚的太太在2008年11月去世。

鐵郎之死,也可以當成《男人之苦》的一種補遺。渥美清之死令到系列無法結尾,《男人之苦》48集已是15年前的事。但我們也大致猜到,除非寅次郎願意回到柴又,或者回到Lily身邊,否則兩袖清風的他,晚景其實就是鐵郎那般。

《給弟弟的安眠曲》又是山田局部抽取現成作品,加上自己內容的再創作,往後的作品,山田傾向保留原著的脈絡,而不另覓蹊徑,直至《電影之神》。《給弟弟的安眠曲》也是山田至今作品中,最接近小津那種以當下為時代背景的家庭倫理劇,可視作《東京家族》及三集《嫲煩家族》的前奏。本片是蒼井優初次參演山田作品,她往後在《東京家族》及三集《嫲煩家族》都擔當重要角色,像太陽般綻放暖意,當是倍賞千惠子之後,最耀眼的山田女主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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