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 給兒子的安魂曲

《電影天地》編劇之一、小說家及劇作家井上廈(井上ひさし,1934-2010),多年來構思以二戰末年的廣島、長崎及沖繩為背景,各編寫一齣戲劇。他只完成了廣島的《如果和父親生活》,1994年上演。黑木和雄於2004年拍成電影,由原田芳雄及宮澤理惠飾演陰陽相隔的父女。井上廈正要為沖繩部分落筆時,不敵病魔,遺下大量材料。蓬萊龍太將之寫成《樹上的軍隊》,於2013年首演。

山田2015年的《給兒子的安魂曲》,日文原題是《如果和母親生活》,是代井上廈完成長崎的部分,和廣島那齣,同樣採取一個原爆亡靈,和仍然在生親人對話的形式。畑澤聖悟再把山田的電影改編成戲劇,於2018年上演,山田冠上「監修」的名銜。山田把《如果和父親生活》、《樹上的軍隊》、《如果和母親生活》定名為「戰後生命三部曲」。

1948年長崎郊外,福原伸子(吉永小百合飾演)是助產士,她的丈夫早年死於肺癆,長子於緬甸戰死,幼子浩二(二宮和也飾演)是醫學生,長崎原爆當日正在長崎市上課。在場的師生全部死亡,但浩二的屍體及遺物一直未被發現。浩二的女友町子(黑木華飾演)對他還未忘情,伸子更存有一絲幻想,以為浩二還在人世。

長崎原爆三周年當晚,浩二的鬼魂向伸子顯靈,說自己一直不顯靈,是因為母親尚未接受他已不在人世。往後的數月,伸子不斷和浩二交談,回憶當年。伸子有一傾慕者「上海大叔」(加藤健一飾演),他的家人全部身亡,他以買賣黑市貨物維生,經常送贈食物及日用品給伸子。另一方面,町子現在是小學老師,伸子勸她如有好對象就要把握。

年尾,伸子積勞成疾。一天,「上海大叔」再次帶黑市貨品送給伸子,她說兒子在夢中叫她不要再收這些黑市貨,伸子更婉拒上海大叔的情意。他走後,町子帶同一名獨腳男人到來,他是同一間小學的黑田老師(淺野忠信飾演),在戰場險死還生,町子和他決定結婚。伸子非常高興,祝福他們。夜間,浩二再次顯靈,知道町子再婚的消息,無奈接受。伸子入睡,浩二告知母親,自己以後不會再來,因為現在就要接她到天國去。

吉永小百合和黑木華

長崎、原爆、天主教

《給兒子的安魂曲》可以十拿九穩的當成山田的創作,但也值得和井上廈親筆完成的《如果和父親生活》比較。山田迴避了《如果和父親生活》兩個元素,第一是活着的母親和死去的兒子從頭到尾地對話,影片尚有町子及「上海大叔」兩個配角,以及一些小角色,不過畑澤聖悟的戲劇版只得母子對話。第二是原爆,山田沒有否認原爆的發生及慘烈,但他沒有像《如果和父親生活》將原爆提升到最重要位置。

山田的處理,避免了原爆片的煽情,他會承認原爆死亡的痛苦及殘酷,但不會將原爆死者捧成戰爭中最悲慘的死者,死在原爆、還是死在空襲(《東京小屋》),甚至死在軍國政府的黑獄(《母親》)同樣值得憐憫。我覺得山田除了為井上廈完成其三部曲,《給兒子的安魂曲》也應該和《母親》及《東京小屋》,視作山田眼中的二戰日本的一套作品,本片和上兩齣影片一樣,將「戰火」的重要性減低,而用不少篇幅去寫人民的艱苦生活。

論者或者可以視「長崎」為山田的陳腔濫調,因為他每次在作品用到長崎,就一定把人物設定為天主教徒,伸子一家也不例外,她已死的家人的墓碑上都有教名。其他山田的長崎作品,包括《風吹就倒的男人》,女主角花子來自長崎;《家族》的風見一家;《男人之苦》第35集的女神是長崎人,她和家人(母親及外婆)都是天主教徒。

山田在這三部作品的天主教徒,似是很例定俗成突出了不准墮胎這個教條。花子離家前已被男人欺騙及珠胎暗結,《男人之苦》第35集女神也是被男人欺騙,始亂終棄。《家族》的精一及民子對非教徒說,因為他們是天主教徒,所以孩子生得多。

町子陪民子尋父

再遇民子及安五郎

山田對天主教徒的另一個固定形象是死亡,花子回鄉誕下死嬰後,她也病逝。《家族》早苗及祖父源造死後,都出現天主教喪禮的片段。《男人之苦》第35集寅次郎和女神的相遇,乃是他在老婆婆家中借宿一宵,老婆婆過了開心的一晚後在睡夢離世,其外孫女(即是女神)從東京回鄉奔喪,和寅次郎邂逅。《給兒子的安魂曲》沒有墮胎或和性有關的情節,但山田明顯再把天主教和死亡帶上關係。山田作品雖不乏死亡,但他作品中的「天主教死亡」額外有的,是天主教徒死後會有天堂,本片的結尾就是一眾長崎原爆死者,迎接伸子及浩二母子抵達天堂。

本片對山田舊作的另一個連接,是在町子和她一個二年級的女學生,坐火車到城市的政府部門,查詢女孩子父親的下落,最後得知他在菲律賓戰死。而這個女孩的名字是風見民子,影片的時點是1948年,這位女孩讀二年級,即是生於1940年左右,《家族》的民子正是差不多這個年紀。當然《家族》的民子,風見只是她的夫姓,不過這正是山田的慣用技倆,故意把人物的名稱或背景改了一點點,令人物以不同身份、但九成九相似的特徵在不同作品中轉移,即如《遠山呼喚》的民子不同《家族》的民子,但非常接近。

此外「上海大叔」這位願意對伸子提供物質支援的傾慕者,跟《遠山呼喚》的虻田非常接近。虻田是由鼻肇飾演,他即是《傻瓜到家》的安五郎,傾慕丈夫生死未卜的女主角。

《給兒子的安魂曲》既是井上廈的三部曲、山田對二戰日本的三部曲,其實還可以歸類為另一套三部曲的一部分。本片是吉永小百合身為熟年女演員,第三次參演山田作品,並擔任女主角,而這三次的女主角都有母親的身份,而且都是影片的「第一主角」,比男主角更為重要。若說山田在黑木華重新找到「庶民女性」,蒼井優是「既漂亮又心地善良的完美女性」,吉永則是山田作品多年以來所缺乏的「母親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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