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薩與班貝格交響樂團終於到臨香港藝術節

Mar 18, 2023 8pm Hong Kong Cultural Centre Concert Hall
Jakub Hrůša/ Bamberg Symphony (HKAF51)
Dvořák: Symphony No.9
Ligeti: Poème symphonique
Brahms: Symphony No.4
Encore – Dvořák: Waltz op.54 no.1

胡薩與班貝格交響樂團在去年的藝術節,只能作轉播演出,今年終於可以真身到港,即使會有朋友覺得德伏扎克及布拉姆斯太單調(意指馬勒及布魯克納才不單調),我就不完全同意,因為胡薩及班貝格完成了德伏扎克(六至九)及布拉姆斯的雙全集錄音,這是他們拿手的曲目,二來我覺得就是這些「麵包與牛油」曲目,才真正試得出一隊樂隊及指揮組合,有沒有過人之處,雖然不一定有。

他們那套錄音,我是比較喜歡德伏扎克的部分,第一場奏德九布四,我也是偏好前者。我想借用日文漢字「丁寧」去形容胡薩的取態:認真而謹慎,他在不改變音樂意義下力求執行上的完美,雖然我沒有現場聽去年的維也納愛樂德八(韋沙摩斯特指揮),但我聽過尼遜斯指揮維也納愛樂的德六,胡薩從班貝格所得到的紀律,我覺得明顯比維也納為高。

一個好例子是第二樂章(廣板),胡薩令樂隊輕柔演奏,表面上稍慢但一直流動,既沒有某些怪雞指揮靠超慢速度所做出的沉溺,但又避免到感傷,是少有的高貴演奏。較明亮的一、三、四樂章,弦樂毋須用太誇張的弓法,小心但用對力的把音符拉清楚,便能奏得很響,銅管同樣是結實而不吵鬧,木管在諧謔曲吹出有如銅管的質感,我覺得很新鮮。

這場的弦樂用了51人:14-12-10-8-7,一如他去年的錄播演出,小提琴分置左右但中提琴放在左邊。今年是利蓋蒂一百冥壽,這兩場都各有一首他的作品,今晚是給100個拍子機的《交響詩》,這次是我第一次現場聽到。我覺得音樂廳並非「演奏」或「執行」這作品的理想地方,既然明天演奏的《遙遠》已經是四管編制,我覺得今晚演奏《大氣層》會較有意義,可是這曲又比《遙遠》多用幾個銅管手。

至於布拉姆斯,我就沒有太大驚喜,聲音我當然是喜歡的,同樣有那種「丁寧」特質,其實一般訪港的外隊奏的布拉姆斯,都絕少會有這麼清澈的聲音。只是詮釋上我又感受不到如德伏扎克的衝擊,我想原因是布拉姆斯交響曲的一貫演奏水準比德伏扎克為高,胡薩的高要求所以沒起到大分別,有時我更會覺得他塑造不到音樂的方向,更會愈指愈慢,而且是為慢而慢。

Mar 19, 2023 5pm Hong Kong Cultural Centre Concert Hall
Jakub Hrůša/ Bamberg Symphony (HKAF51)
Brahms: Symphony No.3
Ligeti: Lontano
Dvořák: Symphony No.8
Encore – Dvořák: Allegro, op.98b no.5

胡薩與班貝格交響的第二晚,把德伏扎克及布拉姆斯的次序調轉,先布三後德八,似是想避免用布三的平靜結尾去結束音樂會。雖然也是較不喜歡胡薩的布三,但和上一晚的布四有明顯分別,我相信大部分人會說是上一晚較好,但我的側重點是,上一晚的布四就像「執行」早已制訂好的game plan(戰術),聲音好聽但比較順暢。胡薩在布三則想追求更高的節奏彈性,甚至是一拍裏面,音符的長度也想拉長縮短,尤其是第一樂章的兩拍6/4演奏。不過我無法否認,有時樂手都好像不清楚指揮想怎樣。表面上是較差及鬆散的演奏,但我較欣賞當中的自由,如果成功會很不得了。

利蓋蒂的《遙遠》我不予置評。德八出乎我意料,上一晚的德九追求溫柔,一改那曲的陽剛形象,德八卻反其道而行,在這首被視為德七及九之間,稍為田園風的作品變成灼熱無比。第一樂章我很喜歡弦樂激烈演奏之外,圓號有很清楚的對位。第二樂章我覺得是奏得最為出色,因為把這個通常奏得較低調的慢板,變成非常有史詩氣魄。第三樂章就令我想起上半場的布三,胡薩很自由而有味道地塑造搖曳節奏。第四樂章火力全開,不只是弦樂在極熾熱的演奏下,仍能做出很多指揮及樂隊都忽略的accent,銅管的準繩令整個管弦聲響變得非常厚實,卻又不會覺得暴戾。

聽完這兩場,首先我覺得藝術節從樂團提供的曲目選擇,作出了正確決定。我不羡慕台灣及韓國觀眾有得聽布魯克納《交響前奏曲》,因為他們都要硬食協奏曲,台灣更要是只有布拉姆斯沒有德伏扎克,真是太錯的選擇!即使《交響前奏曲》接近沒有機會聽到,但胡薩及班貝格這種超乎想像的德伏扎克,才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,足以改寫賞樂標準及口味的演奏。

第二個感想是,有胡薩及班貝格,還需要捷克愛樂?捷克雖然有很多傑出指揮,但胡薩肯定是近四分一世紀以來最頂尖的捷克指揮。回想起來,他2008年被香港歌劇院邀請(樂團由港樂擔任)指揮的馬斯奈《維特》,應該是我在文化中心大劇院聽過的歌劇演出中數一數二。我有信心,胡薩能帶領倫敦皇家歌劇院再創高峰。

最後我很感恩在過去一年以來,聽到四個出眾的德伏扎克交響曲演出:
六:尼遜斯/維也納愛樂@柏林
七:尼澤塞甘/費城樂團@巴黎
八九當然是胡薩/班貝格@香港。

第一場演出時,藝術節決定更改讓遲到觀眾在中場休息時才入場的決定,於是奏完德伏扎克九第一樂章便讓人進場,但遲到者眾多,又有人堅決要坐回原位,拖了很久,拖到連指揮都開聲催那位觀眾。然後這場的觀眾在樂章之間拍錯手的情況是頗為嚴重,在香港這種高水平演出是很罕見。於是演出過後不到24小時內,便有樂評人出文批評當晚的亂象,並用上「禮崩樂壞」去形容。之後有很多政評(以深黃為主)即使沒有到場也接力討論,以此去明示暗示香港在2019年反修例暴動後便成為一個蠻夷之地。

我會把事情分兩部分談,先是安排遲到觀眾在交響曲第一樂章完結時入場。既然門票已印明遲到者幾時入場,實在不宜更改,我覺得該晚的安排對遲到者太仁慈,那些遲到者還施施然,指揮生氣的肇因,是有遲到觀眾堅持要坐回原位,不理全世界在等她。但我要指出,沒有開場短曲的情況下安排late seating並非絕無僅有,我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及柏林愛樂廳都遇過但很少有,不過人家遲到只是兩三人,香港是十倍此數,而且是普遍現象。

我發覺今屆藝術節在不設中場休息的節目中,刻意再遲開一些等人,接近十分鐘,然後又容許late seating。長遠只會令更多人不守時,影響觀眾及表演者。對,遲開場也會影響表演者的集中力,而觀眾的本能反應是怪責表演者慢吞吞所以遲開場。

這麼多人不當遲到一回事,各藝團有必要抓緊一點,但也要律己,不要因為有人想發言而遲開場。嚴格執行後一定有惡人先告狀,藝團及場地雖有能力處理,但大家至少應予以精神支持。

然後談拍錯手。「樂章之間不拍手」的規定大約由馬勒開始確立,只是百多年前的事。不需為外行觀眾讓步,只是我覺得毋須那麼憎恨拍錯手的人,除非連樂章都根本未完。此規矩應該遵守,但也要明白它其實有違人性(否則就不是規矩),因為在其他音樂是隨心的高興事,來到古典音樂廳卻會被當成壞人。

有人認定該晚由中資銀行贊助所以出亂子,但我見到樓上樓下、高中平價、華人西人都有人拍錯手。我在3月1日購買18日的門票(去年12月7日開售),所以不存在「外行人霸了樂迷位置」的情形。這兩場典型曲目的非典型演出令我大開眼界,如果樂迷覺得被外行人染污,可會責怪同道人不識貨,只會追捧名牌,例如即日賣清的維也納愛樂?或者單靠識貨人,支持不了頂尖演出?香港這兩場賣得還平過同一樂團、指揮、曲目在漢堡的演出!

笑人拍錯手很容易,但應對此問題最困難是:如何令真心不識規矩的人感到被尊重、樂意跟從。想萬無一失防止拍錯手,必令人難堪或煩厭,包括守規矩的人。斷不能一方面鄙視拍錯手的外行觀眾,另一方面嘲笑內地以鼓掌禮儀應對,又提不出具體建議可以得體地解決事情。

說「禮崩樂壞」時,可有想過有四隻手指指住自己?評論者有需要指出問題,但無權要人照着你意思去回應及處理。辦事者有千百件事去顧慮,你找到幾件錯事就上綱上線,好像不依你的,香港就會陸沉,不照做就是和「真理」對立,然後糾集更多持相同觀點的人纏擾下去。

藝術節發佈指揮胡薩的公開信,成見很深的人才會看成「指揮都話無問題啦」。藝術節保持大方得體,卻被說成推搪卸責。那封公開信反而令我體會到,全場人都見到指揮當刻是生氣,但他懂得放下、全心投入音樂。有藝評人就不分輕重,極難得的演奏擺在眼前,心神卻用於攻擊機構的行政,把偏激執着身教給下一代藝評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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