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年美國吹起「亞洲風」,他們所謂的亞洲其實不包括中東或南亞,而是中日韓這些膚色較淺的遠東族群。用在香港出生、父母於改革開放初期從上海移居到香港、再於2000年舉家移民美國,長大後成為美國楝篤笑及喜劇名人的歐陽萬成(Jimmy O. Yang)的話:以前美國亞裔演員要想辦法掩藏這個身份,現在反而怕別人不當他們是亞洲人。
《從前的我們》是加籍韓裔導演宋席琳的導演首作,影片取材自她的個人經歷。影片分為三個時段,是娜英和海星這對青梅竹馬的12、24及36歲時光。娜英在12歲隨家人從韓國移民加拿大,從此和海星分隔兩地。24歲時兩人在社交媒體找到對方,可惜沒有真身重逢又分開了。36歲的海星到紐約去找娜英,是兩人相隔24年後第一次真實接觸。已婚的娜英,會否和海星將puppy love成真?
想到歐陽萬成,是因為宋席琳比他年輕一年,又是在12、13歲移民到加拿大,努力在彼邦追尋夢想,但如果兩人要等到今天吹起亞洲風才開始努力,根本就乘不到這個浪。好像是卡爾維洛說過,作家的第一本小說通常都是自傳體,這個概括在電影較難成立,因為電影的商業特質,如有第一次執導機會,要拍動作片、笑片,甚至色情片也是等閒事,自傳體就太難了,不過在藝術電影的領域會較易做到。
沒有愛就沒有痛
又有人說,自傳只能當成小說看,因為沒有一隻字是真的。這當然太偏激,但看《從前的我們》時我又想,自傳是否可以分成兩類,第一類是「我應得」,就是說自己小時有幾慘,發跡前有幾努力,所以得到現在的成功。第二類是「我沒你們想得這麼壞」,就是反派、壞人、身敗名裂者那種回憶錄或懺悔錄。
我覺得《從前的我們》就是第二類,即是說娜英在我心目中就是個反派。這當然不是喜歡本片的觀眾或影評的想法,否則他們也不會喜歡,說甚麼動人、唏噓之類的。我想起兩位很拿手把自己的感情劣行拍成好片的男導演:法斯賓達以及卜科西,前者將自己對同性戀人的剝削,拍成感人的通俗劇,後者則在《浮生若夢》(All That Jazz)坦露他work hard play hard,又虧待愛自己的人的劣根性,把之昇華成追求最高藝術的代價。
影片不斷見到兩個男主角的苦惱,先是海星的失落,娜英丈夫懷疑娜英是否真的愛他。海星去到紐約的約定地點時,像個初次約會的電車男般緊張等着,丈夫在酒吧一場沒有發脾氣,並給予娜英最後一個擁抱。但這些傷心表情在她身上,除了最後一個鏡頭我見不到,飾演娜拉的Greta Lee在全片都是個胸有成竹的叻女。海星在沒有了娜英的首爾,城市是黯淡的,但在娜英的紐約總是四季如畫,海星剛到紐約還是暴雨,出發前的天氣預告更是他在紐約會全程風雨,到見面那天就沒雨了。
我就是捨得你難過
如果從一女兩男換成一男兩女,相信男女觀眾都會大叫下流、扮好人,哪管那位男人有沒有偷吃。但這是女導演作品,女主角做甚麼都正確,在24歲時明明是娜英說「暫時」不要聯絡,轉個頭就和另一個人乾柴烈火。娜英一直沒再找海星,到自己要結婚了,才和未婚夫一起去韓國,並要求跟海星見面,海星不睬你也很合理啊。她真的不用理對方感受的,自己就一直是好人,還說對方只是想着12歲的自己,自己明明是個沒有動心,只見到男人的利用價值(丈夫有美籍、海星有顏值)的自私女人。娜英好像兩人都愛而不知怎選擇,不如說是兩個都不愛才捨得他們難過吧。
當然不是要對角色行為、甚至導演心態作出道德判斷,而是影片中的娜英的「渣女」特質那麼明顯,而以旋轉木馬為背景的那張海報,已把海星很認真、娜英懶懶閒的身體語言表現,為甚麼還有這麼多人覺得這部片很浪漫凄美,甚至有人和《秋天的童話》相比?說起來,十三妹的確有點渣。不是不准人喜歡這部片,而是好像他們只想看到導演放進電影的美好東西,而看不見她同樣有放進去的醜惡一面。
導演透過展現兩位男主角的痛苦,去表現自己還是有一點良心,還把最後一滴眼淚留給自己,就是第二類自傳的懺悔功能。但和法斯賓達和卜科西相比,這兩人先會把「我」寫得夠賤,然後把電影拍得非常好看,法斯賓達用通俗劇,卜科西用歌舞片去裝載故事。《從前的我們》只不過是一部沒有套用類型格式的韓劇,而拍給女人看的韓劇,拍來拍去不就是女主角被兩個男人發狂的愛着吧?